新華社內羅畢1月27日電（記者王琪、李卓群）當2025東京馬拉松組委會日前公布精英選手名單時，入選的中國男子馬拉松紀錄保持者何杰正在肯尼亞西部高地“與狼共舞”。

　　今年是他第三年跟隨恩師、國家隊教練肖麗到非洲冬訓。集訓隊里共有14名來自寧夏、遼寧、四川和江西隊的中國長跑運動員。

　　“我們又來‘吃土’啦！”——在2024年12月中旬抵達埃爾多雷特后，何杰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了一條自己拍攝的視頻。鏡頭里他和隊友面帶笑容，充滿干勁。

　　埃爾多雷特距離首都內羅畢約350公里，位于海拔2200米左右的高原山地上，和臨近小鎮伊滕都是當地知名的長跑冠軍搖籃，也是名副其實的“吃土圣地”。

　　吃土是真的吃土——在紅土路上跑著跑著，牙縫里就都是土渣了。“吃土”還是個苦中作樂的修辭：一張長桌鋪上布就是理療床；塑料桶接上自來水就洗上了冷水浴；拿出老家寧夏的大棗，點上炭火、圍爐煮茶，幾乎是全部的娛樂。

　　但何杰期待這種日子。“我急切地想來到肯尼亞。我要靜下來。我要再一次自己和自己較真，自己和自己對話。”

　　訓練、吃飯、睡覺

　　“他所做的就是訓練、吃飯、睡覺”——教練哈基齊馬納曾這樣描述男子馬拉松世界紀錄保持者基普圖姆的備賽狀態。何杰在埃爾多雷特的生活如出一轍。

　　早上睜眼就是出門跑步，不是去體育場，就是在沒有圍欄的戶外場地上。因為人少車少，一條1公里長、帶坡度的公路也可以成為肖麗的訓練場。道路兩旁只有樹林和牧場。同樣的風景，13次折返。結束之后回住處休整，下午進行放松跑。

　　“在這里我更加專注，外界的影響會更少。畢竟和國內有時差，每天除了訓練，就是吃飯和睡覺。兩點一線的生活讓我更能靜下來。”何杰說，“馬拉松這個項目很枯燥，需要專注、勤奮、自律。在這里，不自律也不行，因為沒有太多娛樂。”

　　跑紅土路是在肯尼亞外訓的優勢之一。“不單單是跑，還會練到小關節甚至腳踝的力量。如果再去跑公路、柏油路，會很輕松。”更吸引何杰的是這里的訓練氛圍：每個村落幾乎都有善跑的年輕人。

　　何杰坦言，他在國內的訓練完成度比較高，但看到沒幾個人能把高強度課程完全扛下來的時候，內心難免有起伏，“這是人的本能”。而在肯尼亞，遍地都是“兔子”（配速員）。何杰每周都要和基普圖姆生前所在的團隊合練，平時在集訓隊也有肖麗從伊滕挖來的當地陪練。“跟著水平比你高很多的人訓練，你總想更進一步，每堂訓練課你都要去努力接近他們。”何杰說。

　　在埃爾多雷特，每到周四還會有一堂集體長距離課程：來自不同訓練營或自發前來的跑步好手們會在同一時間開跑40公里，兩屆奧運會馬拉松冠軍基普喬格也會出現。

　　何杰回憶，初次參加時只能跟上賽程的“3分之2.5”，當其他選手還能提升配速時，自己在最后6到8公里就跟不住了。“等到第二年，我能跟著第二梯隊跑一跑了。現在我可以跟在第一梯隊‘吊車尾’，每次都有提升。”

　　外訓成果也反映在他的大賽成績上。2023年3月的無錫馬拉松上，何杰以2小時7分30秒打破塵封近16年的男子馬拉松全國紀錄，隨后又在10月的杭州亞運會上一舉奪魁。2024年無錫馬拉松，他以2小時6分57秒再破楊紹輝于2023年底刷新的全國紀錄，中國男子馬拉松自此進入“206”時代。

　　忍耐痛苦、突破極限

　　70歲的肖麗有著超過40年的田徑項目執教經驗。在她眼里，何杰具備“不輕言放棄、有韌勁、自律、自覺、刻苦”等優秀運動員的特質。而何杰對自身性格的定義是“忍耐痛苦”。

　　他在田里干過活、在工地打過工，也當過服務員。他說自己在很小的年紀就明白了生活不易，跟著肖教練學馬拉松，其實就是慢慢去適應強度，學會忍耐，相信痛苦總會過去。“馬拉松給了我事業，也給了我生活上的勇氣。”

　　這名26歲的職業田徑運動員直言馬拉松訓練“很痛苦”，“要違反生理機能，不斷透支自己、突破自己”。

　　凌晨5點半的埃爾多雷特，室外氣溫只有12攝氏度。教練一聲令下，何杰和隊友們便在夜色中開始40公里長跑。隨著太陽升起，何杰身上的薄羽絨服變成了跨欄背心，之前同行的隊友此時落在身后，身邊只剩下總是領先一步的本地陪練。“誰怕誰呀，他就是你的對手。跟他拼！”肖麗從教練車上探出半個身子給何杰鼓勁。

　　越是接近終點線，越是逼近身體極限。但越痛苦，他也越享受。每次上高強度課程，何杰發現自己會獲得“與身體對話”的奇妙體驗。“身體告訴我，我不行了，但是大腦告訴我，我還可以……我無法用語言去描述。我堅信我的極限還沒有到。”

　　“我會很期待明天的訓練，晚上睡覺前會想明天要在什么時候把自己調動起來。”何杰說，“我不會給自己留余地。”他并不擅長用排名或數字來框定明確的新賽季目標，但他篤信一件事，那就是要“突破極限”。

　　他來肯尼亞也想看看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去年那場在無錫的比賽，我感覺遠遠不是我的極限。”

　　心無雜念、邁步向前

　　2小時6分57秒，劃時代的全國紀錄給何杰帶來了鮮花和掌聲，也增加了壓力和焦慮。

　　“很難把外界的聲音和內心的聲音做平衡。如果平衡不了，就會出現問題。就像去年，我沒有做到合理的平衡，就導致下半年不在很好的狀態。”

　　去年4月的北京半程馬拉松事件將他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肖麗說，何杰備戰奧運會本來狀態很好，但心里的疙瘩沒解開，加上經驗不足，在巴黎跑到16公里時就提前遭遇身體極點，最后僅排名第67位。

　　在異國他鄉度過第26個生日，何杰寫下一封“給大家的信”來與2024作別。“不能活在過去，要往前看，別人的聲音對我影響已經不大了。我現在更關注明天的訓練課我該怎么上？怎么配合教練？這堂課的目的是什么？”何杰告訴記者。

　　何杰認為自身條件并不算太好，但他想以自己的成績激勵更多年輕跑者參與馬拉松項目。在世界舞臺上同頂級選手存在差距，在他看來是“不爭的事實”，但他始終是一名努力接近前方梯隊的追逐者。

　　3月初，何杰將出戰東京馬拉松。而參加無錫馬拉松、十五運會以及沖擊東京田徑世錦賽2小時6分30秒的達標線也是他2025年賽歷上的重要任務。

　　42.195公里的路，每一次都是苦行，但總有一種迷人的境界在吸引著他。“最后幾公里，整個人很放松、很開放，心無雜念，就是朝著終點線，不斷擺臂，邁步向前。”